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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尬舞? | 症常青年

2017-06-21 赵景宜 三明治



文|赵景宜

  

一个朋友递给了我张票,就进去备赛了。这让我能很新鲜地体验一场 “上海高校街舞大赛”,就像去看音乐节一样。在上海浦东新区塘子泾路228号,加空间外的草坪上,几百个人在排队等候进场。在他们的见证下,冠军将在十六支队伍中产生,并拿到五万块奖金。

 

利用排队的空挡,我去了外面市集溜了一圈。在汽车广告区,明晃晃的玛莎莉迪、沃尔沃轿车旁,我向赞助摊位要了一杯为观众提供的免费冰水。翻看了宣传册,发现比赛前缀为“必胜宅急送杯”。我找不出两者的关联,看来品牌商觉得这是亲近年轻人的好机会。所以,比赛中途时看到外卖员上舞台表演,自带粉丝的“影视偶像男团“前来参赛,也不需奇怪。


现场的影视偶像男团

 

进入场地,舞台上试放着音乐,有人会不由自主地扭动身体做出回应。但我还是很难想象自己在打着手势,说“Yo, dude”。

 

我试着去了解街舞。它最早源自美国黑人文化,当初为了配合嘻哈音乐做些节奏感的动作。它具有表演性,还有些相互较劲的意味。他们会在马路边、广场等场合表演和斗舞,一切都通过肢体语言来说话。


在中国社交网络里,我们爱说的“尬舞”,其实它是街舞中的专业用语。通俗地说就是斗舞,也就是battle。除了嘻哈音乐,街舞的外延性不断增加,funky、灵魂乐、house等各种原因加入了进来,中国广场舞也收录到了维基百科的街舞词条中。


从1990年代霹雳舞在中国流行算起,可以看到影响年轻街舞者的主要的两类文化:韩国流行文化、美国嘻哈与派对文化。


就像十年前,大多数人因为张佑赫了解街舞一样,未来可能更多人会因为TFBOYS、鹿晗了解并学习街舞。但是,真正的街头爱好者则坚持着自己的嘻哈文化,喜欢着各自的地下明星。


我无意中撞进了这个世界。


 为什么我们的街头没有舞蹈? 



说到街舞,关注最多的就是斗舞了。在以前偶像剧里,常能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,看两个人相互较劲,切磋舞艺,年轻人谁也不服谁。


最早,斗舞的缘起是为了解决争端。上个世纪,中下层的美国黑人会加入帮派。总因为争夺地盘等事宜而引起流血冲突。有人站出来,提出用跳舞的方式来解决争端,这也成了重要的帮派文化。


到了今天,街舞中的battle成为了世界性比赛。在美国街头,依旧可以看到青少年带娱乐性的斗舞,它也还是黑帮解决问题的一个方式。有公开新闻提到,2015年在华盛顿特区,一个女民警为了平息一群青少年的街头对峙,接受了斗舞邀请,获得成功。


回到中国,从1990年代霹雳舞算起,我们在马路上很难看到年轻人跳街舞或battle,对尬舞的印象还停留在放飞自我的中老年。


传奇舞者Henry Link 谈到中美街舞文化的区别:“为什么拥有灵魂对你们这么难?大家出生时都是一模一样的。不同的是,你是在评论中长大的,我们在不被人评价中长大。你们在互相跳舞时,会相互评价对方,这就没有了自由。”


这和公众对亚文化的宽容程度有关,超级女生时代,媒体谈论街舞时还在讨论“这种叛逆方式是否影响青少年发展”。现在的音乐节上,屡次发生保安阻止乐迷pogo等行为。


跳街舞的Shun给我感觉礼貌而友好。他没有留纹身,总戴着渔夫帽,看上去有些酷。他觉得,年轻人不在街上跳舞也和环境有关:“在东京,很少有人去舞蹈房练舞,因为太贵了。到了晚上,他们会找一个大楼底下练舞。基本不会用音响,会各自戴着耳机,怕影响到了别人。


Shun


街舞老师小奇觉得嘻哈文化到了中国自然会有不同。“比如说,街舞也受匪帮文化影响,但我们没有匪帮文化。美国的黑社会都会听Hiphop,你说中国的混混听什么?”嘻哈音乐一直是小奇所喜欢的,他向我说道:“好的嘻哈,会描述自己生活和想法,不是每天都钱、女人、车子。”


小奇

 

“你听过狠毒男孩吗?” 我问小奇。


“听过,只听过他们的《兰州拉面》。我觉得很幽默,很生活化,他想做的事情只是吃碗兰州拉面,但也幻想自己会有100万。”



在舞台斗舞 



街舞中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battle了。


对手们站在两边,他们跳的时间相同,出场DJ会随机播放音乐,一般会各出场两轮。除了舞蹈本身,选手们也可以做出一些挑衅对手的动作,到了高阶的舞者程度后,会认为这个行为只是表演。


这也慢慢发展成了丰富的肢体语言:摆剪刀手,“你还能多做几次?”、拍胸口,“你在抄我的动作吧?”、背对选手,“我懒得理你”、模仿对方的动作,“别再欺骗观众了”。为了不至于失控,比赛也有基本的规则:不能直接身体接触到对手、不能用言语攻击。


“直到现在让我比赛,我还是会紧张,这是性格的问题” ,Shun说道。有一次,音乐开始的时候,台下面的人在叫他的名字,Shun情绪没控制好,发挥失常。 “做了许多平时不敢做的动作,形体破碎,暴露出了缺点。”


参加过好几次国际比赛的小奇对我说道:“和人battle的话,要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,这样反而能跳的更好。”


对于如何应对随机的音乐,小奇认为:“跳舞跳久了,就自然形成了一个动作库。虽然比赛时放的音乐你未必听过,但总能找到些规律,再从你的动作库里跳出舞蹈。”


Shun表示,同样的动作不代表只能跳某种类型音乐。“有些歌很凶,有些歌很调侃,但同一个动作,可以慢一点,或者快一些。听到歌的时候不要抗拒它,要去感受它。”


参加比赛,是一个舞者崭露头角的好机会。翻看记录,发现阿伟、杨凯等华人舞者纷纷拿过世界冠军,中国街舞在慢慢走向世界。但这些依旧处于刚开始的变化中,就像在许多国际音乐节上,只能看到杭盖乐队的孤独背影一样。


跳了十多年街舞的小奇和Shun,就像这变化轨迹中的一个注脚。从某种意义讲,他们代表了许多街舞爱好者,保持热情,对其有自己的看法,接触了世界各地的舞者。


 现在的人跳舞太技术了 



2003年,刚上高中的Shun开始学习街舞。最开始有兴趣,是因为韩国偶像男团,觉得跳起舞来很酷。直到有天,他偶然在街上拿到“上海新偶像艺校”的传单。

该校创立在1997年,那时日韩文化在中国沿海地区开始流行。流行文化也是一个新鲜事,新裤子在第二年才发同名专辑,孟京辉刚开始崭露头角,一切的东西都像横空出世。这所学校与日本合作,旨在培养新一代歌舞、影视、模特偶像。更早的时候,还有北京现代音乐研修学院,popping第一黄景行就毕业于此。

 

除了全日制学习,这类学校也会提供双休日的学习。每个周末早上,Shun会做公交来到艺校,跟着老师王军开始学,会一直练到下午。学费在当时来讲还算昂贵,半年时间需要花费1500元。一整天的练习,16岁的他并不觉得累与乏味:“有地方能跳舞就很开心。当时网络不发达,不知道怎么搜索音乐和视频,最多买些VCD。所以上课都很珍惜。”

 

在当时,上海跳街舞的人并不多,可能加起来就几百个人。龙舞蹈也开在艺校旁边,他们是全国最早的街舞文化推广者。

 

“那个时候,我念的高中只有我一个人学街舞,也没有公开机会来表演。”


“那你会觉得孤单吗?”


“不会”

 

在对街舞不断了解的过程中,Shun开始喜欢嘻哈,对偶像组合也就没了兴趣。通过VCD,他知道了大阪的ELECTRIC TROUBL。他们在日本是非常有名的Hiphop组合,一举拿过“DANCE DELIGHT”街舞比赛冠军。“我被其中一个成员给帅到了”Shun说道。


Shun

 

跳舞一直持续到了大学,但并未得到父母的认可。毕业后,Shun做过一年多的软件工作,还考过三次警校,每次都在面试过程中遭拒。现在,Shun每周有四天时间在教课。他将舞蹈进行了模块化,让学生们每一个招式不断地重复练习,最后再形成舞蹈的路数和风格。


14年的跳舞生涯,Shun有了许多自己的看法:“现在跳舞的人太技术了,为了赢而跳舞,但我们以前是为了开心而去跳舞。可能他们技巧性好,但不像是跳舞了。跳舞就是感受音乐。”


他称自己不太喜欢参加舞蹈比赛,“我喜欢很多舞者,他们不一定是世界冠军,但我喜欢的是他的风格”。一直跳Hiphop的Shun,在四年前开始接触house。这是以脚步为主的一种舞蹈,音乐中有Techno、Disco这样元素,动作里融合了 摇摆舞、踢踏舞、恰恰。他说道:“酒吧是最好跳house的场所,我们在舞蹈室只是练习。“

 

除了跳舞,Shun还是一个音乐制作人。五年前,他和朋友们成立了rhythmix。最开始,是他们一起跳舞时发现音乐不够,就干脆自己做好了。Shun通过YouTube学习各种方法,慢慢学会了编曲。


Shun还是个音乐制作人

 

这五年中,他们出了三张实体唱片,还在虾米音乐发了16张电子专辑。Shun觉得他的音乐上想法受到Nujabes,一个日本音乐制作人的影响。这个家伙,早在2003年就因Jazzy Hiphop风格而名声大噪,为《混沌武士》制作过原声,还在东京开过实体唱片店,最终不幸于2010年死于车祸。 “这个家伙是个神”,Shun说道。

 

同时,我注意到Shun戴了一顶渔夫帽,他跳舞时也会戴,色彩是鲜艳的民族风。他告诉我,作为一个舞者也要有一些舞者的打扮。其实,他本身也是渔夫帽的爱好者。去曼谷、东京时,在逛古着店时会顺带淘各种有特色的帽子,家里都有上百顶。不过他也会卖些帽子,用这种“以贩养吸”的方式来继续自己的爱好。

 

他觉得自己一直在跳舞和教跳舞,和他人的关系更为简单,不像上班的年轻人需要顾及太多的东西。可能因为这个缘故,今年刚过30岁的他看不出实际年龄。但我想,这也和保持好奇心有关吧。



 那就去他们的吧 


 


Doughboy唱着:“我同学他们各有生活也开着车,我就在棚里弄些声轨还录些歌。够了,摆布和操弄。”


“北京的舞者比较穷,很多住在通州。在上海,很多生活在市区的人会学习跳舞,商业化更好一点”,小奇对我说道。


小奇


Studio X 就在昌平路站里,内有两个舞蹈教室,4G信号很难在这传输。每周五下午六点半,小奇会在这教Hiphop街舞。五十多人会挤满这个空间。学生们会模仿老师的动作,是学习舞蹈最基础的训练。最早的时候,舞蹈爱好者只得求助于录音带,摸索着步伐。


最开始,接触街舞对小奇来说出于偶然,起因是大学加入舞蹈社团,当时社长推荐他去学街舞。下午一下课,赶快坐公交车到市内,然后坐夜班车回家。还没毕业的时候,小奇就开始带学生了,这也成了他一直的职业。除了毕业时,因家里人期待,去加油站工作了一个多月。

 

“舞蹈经历很顺利,老师带的路线很正,一直是在舞蹈上。”在没跳舞以前,小奇称自己是个网瘾少年,有时连续睡在过网吧三四天。最频繁时,小奇每天会连着跳好几个小时舞蹈,有时会拉伤肩。现在,小奇最多会连续练习40分钟,“一直跳真的很累,不断地重复高难度动作。不像教课,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。”

 

“如果没有街舞你会怎么办?“

 

“我想象不出来没有街舞。” 小奇以前生活在无锡的一处普通住宅区,其中有几个男孩和小奇从小玩到大。“也许会像我的邻居一样,找一个普通工作,也许是一个服务员。时间到了一定的时候,就结婚和生孩子。他们都结婚了,每天都是上班上班上班。”

 

2016年,小奇和同伴们赢得了KOD中国区冠军,在洛杉矶拿到了世界第四。现在,每周都飞来飞去,是小奇的生活常态,要去各地教课、做比赛评委。除此外,小奇需要打理自己的店Studio X ,以及运营自己的服装品牌。


我浏览了下STX的淘宝店,上面有3342个粉丝。短裤、抽绳包、体恤衫,基本定在了150元左右价格,作为一个街头潮流品牌不算太贵。


“不能说便宜,其实还有些小贵。更多跳舞的是学生,不过只能投入几千块学费,不可能都花几百块钱去买件跳舞的衣服。他的目的只是用来跳舞。”小奇说道。在他的工作室里,有大约1000名学员,其中多为大学生,也有上班族、中小学生等人群。我翻看了价目表,15次课需要花费1499元,100次课需要5999元,花上7999元则能成为全年VIP。


在上海有超过1000家舞蹈室,其中专门的街舞工作室有几十家。小奇估计,上海跳街舞的人虽然难以估计,但肯定远超2万人。与2003年相比,这显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。


街舞老师也成了一种职业选择,在 studio X,常任的街舞老师就有35个。老师们基本都是80后,舞龄在十年左右,也有少数新生代舞者。整体来说,街舞行业对老师的门槛比较低,学习了两年多街舞后就能具备教课水平。好一些的工作室,则对老师的舞龄起点要求在五年。


小奇告诉我,在上海教街舞的老师,月收入基本在7000到10000元间。其中的浮动因素,包括了课程安排的疏密、老师个人能力与名气、工作室的不同。除了教课,接演出是另一种赚钱渠道。许多活动发布会、广告片、演唱会、广告拍摄,都会需要舞蹈人员。有时老师会接到一对一的私教,价格在400元到1000元不等。


小奇比赛照片



每到年底的时候,街舞老师会忙起来,许多公司会请他们指导年会舞蹈节目。小奇告诉我:“那时候,基本每个老师都能接到十个单子。需求很大。”


30岁的小奇则有更多的目标,希望能拿到世界冠军。他说道:“40岁才是黄金阶段。舞蹈不是体育,而是艺术,以前只是在打基础。说你跳得好不是说会不会跳十个动作,而是有没把这些动作变成自己的。每个动作要有不同的诠释和演绎。“

 

他说此前都是做的动作上的基本功,但现在更想去表达。和其他Hiphop舞者不同的是,小奇也会用流行音乐来做个人的编舞,分享在美拍和朋友圈上。

 

“在真正的嘻哈爱好者看来,你这样会不会显得不好?”


“那就去他们的吧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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